又不见富贵金阶白玉堂,美人如花珠黛香。

【猫鼠】霜华重(上)

- 原著向ABO


0.

鸳鸯瓦冷霜华重,翡翠衾寒谁与共。

 

1.

展昭赶到的时候,一场屠戮刚刚结束。

 

狭小的后院散落枯枝,几乎每一处枝桠都染上淋漓血滴,浓重腥气中夹杂一丝幽淡的夹竹桃的苦涩,那香味是展昭再熟悉不过的。展昭循着气息向小院深处走去,担心贼寇有诈,又恐白玉堂涉险太久,他越发急躁,剑眉紧蹙,下意识地也散发出乾元特有的寒意。夹竹桃的幽香若隐若现,似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劣酒味掩盖,展昭的心忽而往下沉,直直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渊。

 

白玉堂是国朝极罕见的入了公门的坤泽,为防他人闲言碎语,总拿上好的茉莉熏香掩盖气息,可无奈他的气息实在招摇,经过他身边,像扑入成千上万株夹竹桃林,涩甜辗转,叫人欲罢不能。今日那桃香竟会被轻易掩盖,除非……

 

展昭再不敢往下想,他握紧巨阙,砍断小径两旁的花影葱茏,快步上前,却见角落一处三角梅上挂着一件珍珠白的狐氅。展昭瞪大双眼,执起那大氅,只见线脚精致,布料华丽,衣襟处还绣着一朵三月春桃,分明是他送给白玉堂的礼物。

 

说起这礼物,得到不难,无非是多花几两银子,送出去却难于上青天。彼时白玉堂才刚与四位哥哥闹完脾气,别别扭扭地答应了官家的封赏,不情不愿地喊了他一声,展大哥。官家怜白玉堂年少华美,特许他不必穿御前侍卫通身玄色的官服,着常服即可。白玉堂穿了几日浅碧淡绯的小衫,宫墙绿瓦衬得他一张面孔越发清艳,朝中渐渐流言四起,将他传得仿佛进了佞幸传一般不堪。白玉堂自是不忿,可也知道人言可畏,便随展昭,穿起一身黑。展昭每日巡街,走在白玉堂身后,看少年纤细的脖颈隐没在阴影中,轻薄的官服好像暮夏时节的乌云,压得白玉堂喘不过气。

 

那年中秋,展昭随侍官家秋猎,箭无虚发,讨得一个好彩头,猎了一只白狐和一只雪兔,他又托汴梁城最好的布坊做了一件珍珠流白缀祥云桃花纹样的大氅,送给白玉堂。

 

白玉堂披上大氅,孩子气地转了一圈,问展昭:“好看么?”

 

展昭见白玉堂胡乱打了一个结,及腰长发与帽沿的流苏纠缠在一处,不由得轻笑,手伸向白玉堂的下颌,松开绳结,郑重其事地系上,又将白玉堂的碎发拢到一边,为他戴好滚了一圈绒兔毛的帷帽,“好看。”

 

展昭的食指无意间擦过白玉堂的耳垂,少年几不可察地轻颤,半边身子都酥酥麻麻地暖起来,他不敢再看展昭分外认真的眼神,干咳几声,“那……除夕夜……我再穿。”说罢便要脱下。

 

近冬至,滴水成冰的时节,汴梁昨日刚下了今冬第一场瑞雪,展昭按住白玉堂的手,肃声道:“外头那么冷,还要护送包大人上朝,五弟穿着吧,小心冻坏身子。”

 

白家小少爷什么好衣服没穿过,可无端觉得展昭送的这件最妥帖暖和,他也是舍不得脱的,然而这皮毛花样色泽都太过华丽,实不像一个御前侍卫该穿的,倒是又要惹那帮庞太师豢养的言官大做文章。

 

展昭心念电转,便知低垂眼眸的白玉堂想些什么,他信手拿起一小盒马油,食指沾了点,点涂在白玉堂手指关节处,防止生冻疮,一边道:“虽说人言可畏,但五弟心思恪纯,何惧流言蜚语。”

 

白玉堂任由展昭为他涂抹马油,他的手比展昭的略小一些,也凉一些,嵩山少林嫡传的内力经由展昭的手源源不断地送进白玉堂的掌心。白玉堂瞥见大氅衣襟处的一枝桃花,心思一动,歪头问展昭:“小弟竟不知展大哥也会绣花。”

 

展昭难得闹了个红脸,“瞎说什么,是绣娘做的。”

 

“哦……绣娘。”周身暖和起来的少年越发肆无忌惮,“哪家的绣娘,是前阵子被展大哥英雄救美的云七娘,还是每次经过都给展大哥送早点的郑夫人?”

 

展昭当然不会说他求绣娘绣花时被调笑了多少句,左一句展大人和白少侠真乃举世无双的乾元坤泽,恩爱侠侣;右一句待事成,别忘了请布坊吃喜酒。展昭默默地想,若真有一日,有幸得玉堂青眼,愿与他结成爱侣,他一定给全汴梁的人发喜饼,连太师府都不例外。可现在,等等,再等等罢。玉堂尚未及冠,还是个只知踏花赏月酿酒煎茶的少年,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,一双眼澄澈得容不下世间一丝腌臢。

 

白玉堂是他最宝贝的……宝贝。

 

白玉堂见展昭俊颜憋得通红,还以为他真生气了,连忙揪住展昭的袖子,轻道:“展大哥,我穿,你别生气,好不好?”

 

展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白玉堂那么依赖他,无论是真心倾慕他,还是因为他在朝中无依无靠,只要白玉堂还愿意乖乖地唤他展大哥,他便别无所求。展昭牵起他捂热的手,捏了捏,“展某永远不会生五弟的气。”

 

 

展昭攥紧大氅,眼眶蔓起无边无际的血色,他的呼吸渐渐粗重,一声暴呵,踹开后院深处紧锁的房门。爬满枯败爬山虎的门摇摇欲坠地倒下,映入眼帘的是七八具尸体。白玉堂倚靠在花窗边,微微喘息,胸前纵横交错的伤口不断沁出血珠,他一手支着卷了刃的雁翎刀,被血糊住的眼勉强睁开,见到熟悉的身影,周身的力气忽然泄了,堪堪倒在展昭怀里。展昭心口剧痛,他闻见白玉堂的气息变得支离破碎,他一面小心地搂着白玉堂的腰,一面拂开凌乱的碎发,白玉堂后颈处的气味腺为利刃所伤,伤疤狰狞,如密密麻麻的蛛网。

 

这伙贼寇两月之内掳了城内数十个坤泽,只为收割他们的腺体练药。白玉堂不幸遭伏,展昭又在大理寺审问落单的贼寇,无法及时赶到,想必贼寇想趁白玉堂虚弱时,对其下手,白玉堂不愿助纣为虐,便先毁了自己的腺体。

 

“展大哥,我杀了他们。”白玉堂讷讷道。

 

话音未落,展昭瞥见一旁动弹不得的贼首竟微微睁开眼,还未气绝,展昭一手捂住白玉堂的眼,手起剑落,将贼寇一剑封喉。细细的血珠顺着巨阙剑尖落下。

 

白玉堂轻道:“原来展护卫也会动用私刑。”

 

展昭扯开嘴角,状似轻松道:“愚兄行走江湖时,手刃贼寇不下百人,又何曾经过官府的手。”

 

展昭抱起白玉堂,手心一沉,搂住白玉堂细瘦的腰肢,心中那股几乎毁天灭地的怒火忽然消散,他因敌意而紧张隆起的背脊,慢慢舒展,从阴戾的豺狼,重新变回那个不动声色的展大哥。

 

2.

 

公孙策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,与坤泽的柔软和中庸的平和不同,极热烈,似裹挟了狂风暴雨。

 

谁?公孙策紧张起来,白玉堂的伤涉及腺体,很是敏感,他特意遣散了开封府众人,只留下几个中庸杂役,后院怎会有乾元的味道。

 

公孙策探头看去,只见白玉堂养伤的厢房外,有一影影绰绰的身影。

 

“熊飞?”

 

展昭似是被吓了一跳,恍然转身,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紧闭的门转向公孙策,急切地问道:“公孙先生,敢问玉……五弟可还安好?”

 

公孙策略带责备地斜了展昭一眼,“你与五弟情同手足自是好的,但乾元坤泽终究有别,他此时正虚弱,你这样肆无忌惮地发散气息,万一刺激了他的伤口,后悔都来不及。”

 

展昭顿时像一只淋了雨的大狗,再不复御猫龙骧虎步的气势,垂下头,尽力收敛几近沸腾的心火,踟蹰片刻,才低声道:“展某就候在外头等五弟醒来,求先生莫要赶我。”

 

 

白玉堂做了一夜乱梦,梦里有连绵数百里的夹竹桃林,浩渺烟波的芦苇荡,还有江南水乡金乌坠林时铺散的柔软金光,他仿佛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。只这曼妙的梦境持续了一瞬,便被泼天的血色掩盖,白玉堂有些怕,后颈的伤口火辣辣地疼,像被利爪撕咬碾压过一般。白玉堂呜咽着,喊不出痛,也流不出眼泪,口舌发干,眼眶深处的火烧得他如坠阿鼻地狱。他恍惚察觉,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,可那仍不是他最重要的,最重要的是……

 

被疼痛折磨的白玉堂胡乱抓住一个人的手,是温和的佛手柑混杂竹叶的清香,很好闻,他却不喜欢。那人温柔地轻唤,“五弟……”

 

他叫我五弟,那便是我的哥哥了,哪个哥哥呢?我不要这个哥哥,我要展大哥。白玉堂这样想着,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,也不管什么脸皮和身为锦毛鼠的骄傲,一心只大喊展大哥,到最后竟演变成了哭腔。

 

一阵喧嚣过后,白玉堂渐渐累了,他眼前一片模糊,又听见零星几声滞涩的哭音。白玉堂心下纳罕,这是展大哥的声音,原来他也会哭,他为谁哭呢?

 

白玉堂霎时忘了胸口纵横的刀伤,也忘却腺体被撕裂的痛,满心都是待他醒了,定要嘲笑展大哥,而立之年的人,居然还会哭鼻子,真丢人。

 

 

白玉堂睁眼,看见的便是胡子拉碴的展昭。白玉堂想笑,却一点力气都没有,他心里偷偷嗔了句,花脸猫。

 

展昭照顾了白玉堂几个日夜,乍一见他醒来,第一件事不是叫公孙策,而是狠狠掐了一记自己的虎口,疼得龇牙咧嘴,傻笑了两声,想拍拍白玉堂的手,又怕弄疼了他,于是轻手轻脚地扶起白玉堂,往他身后塞两个软垫,再倒了一杯掺了蜂蜜的糖水,熟练地喂白玉堂喝。

 

白玉堂润了润嘴唇,想起昏迷时的哭叫,疑心都被展昭听了去,故作逞强道:“展大哥,你不必同情小弟,都怪小弟技不如人,才着了道。”

 

展昭听他全然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,气不打一出来,痛惜之心溢于言表,嘴唇颤动了两下:“五弟!你可知当日有多凶险,你伤口失血过多,展某再晚来一步,恐怕……”

 

“恐怕非但腺体没了,命也丢了,是不是?”

 

展昭一怔,原来白玉堂还不知他下手太狠,早已将自己的腺体割毁,此生再没有信期,也无法与乾元结合。

 

白玉堂何等冰雪灵慧,他见展昭迟疑,伸手去摸后颈,所及之处一片坚硬冰凉,仿佛是寸草不生的孤寂死地。伤口残破,曾萦绕他的苦涩甜香,也随之消失殆尽。

 

白玉堂淡道:“没了便没了罢,没有坤泽气息的白玉堂,依旧是锦毛鼠。”

 

若旁人说出这样的话,展昭定要赞他一句好气度,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,亦不自怨自艾。可白玉堂神情寂寥,展昭心痛不已,白玉堂以坤泽之身行走江湖本就受了莫大非议,如今他骤失腺体一事已闹得满城风雨,他该如何自处。

 

展昭脱口而出:“从前我觉你娇纵,现下看你沉稳模样,竟有几分不适应,怀念起你无法无天的样子,倒盼着你一如往昔,恣意纵情才好。”

 

白玉堂苦笑道:“年少气盛时的任性尚有人爱怜,如今已立业,再不会有人无端包容了。”

 

展昭胸口一窒,心道,你怎知不会有人,莫说你刚过双十年华,纵是你到了不惑之年,乃至鹤颜白发,只要我展熊飞活着一天,便能护你一天。展昭转念,他虚长白玉堂八岁,想必会走得比他早,不由得黯然,他别过眼,神思倦怠,又想起前几日的事,他信誓旦旦要与五弟同生共死,白玉堂受了那样大的委屈,终是他轻敌所致。

 

白玉堂见展昭面色郁郁,不知为何也难过起来,心中还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,似是因没听到想要的回答。

 

窗外春雨连绵,竹叶轻飒,被雨濡湿的花瓣附着于窗纱上,像一幅工笔画,极尽春日的婉约娇艳,白玉堂怔怔地望着窗纱映出的展昭的影子,是天下第一等的端方正直。白玉堂咬了咬唇,一声不吭地钻进薄暖的被窝,故意背对展昭,儂丽的黑发簇拥,显得后颈越发细腻雪白,连带着那个狰狞伤疤分外可怖。

 

展昭替白玉堂掖好被子,指尖无意触及伤疤,他眼一热,轻叹了一口气,转身离开。


TBC


啊啊啊啊啊啊啊我final终于结束啦啊啊啊啊可以美美写文了啊啊啊啊啊啊好开心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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